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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/怪盜團團長裴培
來源:互聯網與娛樂怪盜團(ID:TMTphantom)
從2010年在A股創業板上市至今,樂視網的資本市場之旅持續了大約十年;這個旅程快要結束了,因為它已經停牌11個月之久,并且隨時可能啟動退市流程。最近兩年,已經沒有什么分析師予以覆蓋、沒有什么機構投資者持有了(前期被深套的除外)?,F在關于樂視網的新聞大部分與訴訟索賠有關。
過去一年,我曾經幾次跟投資圈內的朋友聊起樂視網,聊的都是同一個話題:當年的樂視網究竟是騙局還是賭局?或者說,當年的賈躍亭究竟是騙子還是賭徒?我們沒有形成一致意見。私下里,我就這個問題思考了很多。
這個問題重要嗎?重要,很重要。騙局和賭局是性質完全不同、意義相差很大的兩種局。把樂視網經營失敗的性質研究清楚,對未來有很好的指導意義。前車之鑒,后事之師,一切歷史研究都是為了指導實踐。
有人堅持想說服我:賈躍亭是賭徒而不是騙子,他做過一系列成功的賭博,只是在2015年以后“飄了”,野心太大,滿盤皆輸。對企業家來說,好賭不是缺點——馬云、雷軍、王興、劉強東都曾經是賭徒,但是都賭贏了。幾乎所有的創業者都是在下注,賭輸了在很大程度上也是運氣因素。
投資者好賭、相信賭徒,也是非常正常、無可厚非的。孫正義的軟銀愿景基金去年虧損高達1.8萬億日元,其中在WeWork一家公司上就虧了幾千億。這固然有損于孫正義的形象,但他仍然是世界上最著名的創新企業投資人之一。很顯然,如果賈躍亭當年只是賭的太大、玩脫了,那他就是一個“失敗的馬云/雷軍”,樂視網也是一個“運氣不佳的阿里/小米”。
騙局則是另一個性質的問題——瑞幸咖啡、東南融通、金亞科技、保千里都是騙局;A股、港股、中概股市場每年都有一批騙子公司被揭發。騙子公司從一開始就沒想好好做業務,至少沒想像對外吹噓的那樣做業務;重倉了騙子公司的投資人,至少需要承擔失察、不專業的責任。賭博失敗的公司可能留下寶貴的業務經驗和遺產,而行騙被戳穿的公司往往只能留下財務造假研究案例。
所以我認為,當年的樂視網究竟是“賭局”還是“騙局”,是一個具備很強現實意義的問題?;卮疬@個問題不是為了追究誰的責任(這是法律的任務),也不是為了增添八卦談資,而是為了指導我們今后少犯類似的錯誤、回避類似的風險——對產業界和投資界都是如此。
樂視網在A股上市之后一直很受關注,但是最熱門的時間是2014-2016年。這三年又可以進一步分割為三個時間段:
1.2014年,樂視網的智能電視戰略取得了一些進展,但是在勢頭不錯的時候受到了監管政策的影響。賈躍亭長期滯留國外,國內投資者半信半疑。
2.2014年底賈躍亭回國,然后異常高調地宣傳“樂視生態”,直接以蘋果為對標;在智能硬件領域持續擴張,還重金下注體育、AI、云計算等領域。這一時期的樂視網是創業板的標桿,被部分投資者稱為與BAT并列的互聯網第四極。
3.進入2016年上半年,由于創業板持續萎靡,樂視網的市值大幅回調,賈躍亭開始失去魔力。投資者越來越懷疑樂視網的會計處理,并對新業務的前景越來越悲觀。到了2016年底,樂視網開始淡出A股主流視野。
必須指出,就算在樂視網最巔峰的2015年,A股市場對其也沒有形成一致意見。樂視網固然有很多機構“粉絲”,但是它們在全體機構投資者當中不占絕對多數。當時,我加入的好幾個投資行業的微信群有一條“暗規則”,就是不要談樂視——每次談肯定會引發劇烈爭吵。樂視的每一份財報、每一條新聞稿,甚至每一天的漲跌,都會引發無窮無盡的論戰。
從事后諸葛亮的角度看,樂視網的“互聯網第四巨頭”以及“全球生態系統”愿景,最接近成功的其實是2014年。自從2014年下半年以后,形成所謂“樂視生態”的機會其實已經喪失了,但是賈躍亭的口號卻越喊越大。我們可以粗略地判斷:樂視網在2014年以前確實是一個賭局,但是從2015年起就變成了騙局。
樂視“生態系統”當中最重要的砝碼是智能硬件(主要是智能電視)與視頻內容庫的連接。樂視網是國內較早展開版權內容采購的視頻平臺,其關聯企業樂視影業還有大量原創內容。2013-14年,消費者可以通過樂視智能電視觀看樂視網的內容,從而實現“多屏互動”,“打通移動端和客廳場景”。雖然當時的BAT已經基本占領了PC端和移動端,但是客廳端還算是無主之地;樂視網認為自己可以占領它。
然而,2014年7月,樂視網的“多屏互動”戰略就被廣電總局叫停了:總局不允許在智能電視上直接觀看互聯網內容,要求對電視和PC/移動端內容進行區分。從2014年下半年開始,任何內容方要進入智能電視終端,必須通過14個內容牌照方、7個集成牌照方。其中,內容牌照還有可能申請或收購,而集成牌照原則上不會再頒發,而且全部為國有控股企業持有。
上述監管政策立即把樂視“生態系統”置于尷尬的境地——它不能把樂視網的內容直接搬到樂視電視上,必須至少找一個集成牌照方合作,把內容先授權給它;智能電視不能直接訪問樂視APP;電視直播等功能被限制或取消了。監管限制總體上越來越嚴,很難找到空子。當然,監管對其他巨頭也是一視同仁的,BAT也無法單獨進軍“客廳市場”了。不過,樂視網受到的打擊是最大的。
嚴格地說,樂視網通過智能電視占領客廳、打通內容和用戶體系的努力,在2014年底賈躍亭回國的時候已經失敗了。如果樂視網還想支撐幾百億乃至上千億的市值,還想維持“創業板龍頭”以及“互聯網第四巨頭”的身份,就必須尋找新的增長模式。遺憾的是,在2013-14年,中國互聯網行業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,競爭格局已經對樂視網非常不利:
騰訊通過微信和手機QQ完成了“移動化”,無孔不入的微信成為了移動互聯網全民應用,并成為此后多年騰訊戰無不勝的基礎。
阿里大力推進電商業務的移動化,在云計算領域下了重注,并且開始了進軍文娛行業的嘗試(雖然不太成功)。
百度的動作稍微慢一點,但是也通過一系列收購開始了移動化;它還在O2O、金融領域加大投入(雖然也不太成功)。
在賈躍亭身處國外的半年多時間,京東、阿里先后完成了上市,頭條等一批創業公司完成了新一輪融資;移動互聯網的大局開始確定,主要演員全部就位了。對樂視網來說,建立“生態系統”的機遇已經基本喪失了。在正常情況下,賈躍亭應該考慮要么發展老本行——基于版權內容的視頻平臺;要么干脆全面進軍智能硬件與小米死磕;要么探索新應用、新場景的機遇,爭取實現轉型。
前兩條道路困難重重,因為在相關市場已經存在很強大的對手了。但是第三條道路未嘗不可——當時移動互聯網行業還存在很多空白地,很多需求和場景尚未得到滿足;以樂視網掌握的資源,是有希望實現轉型的。事實上,新浪、網易、陌陌等互聯網公司在發展過程中都成功實現過轉型,有的還不止成功了一次。
問題在于,當時的A股市場就不是一個正常的市場:估值體系崩潰了(向上崩潰),大家沉迷于講故事、聽故事,市場情緒極端樂觀,融資渠道非常暢通。在這種不正常、不健康的氛圍下,認真做業務遠遠不如吹一個大牛來錢快。如果當時還在初創期的一些互聯網公司有幸登陸了創業板,很可能也會在巨大的誘惑下站到“吹牛賺快錢”的那一邊。
當時,部分A股分析師和投資者甚至提出了一個“重構理論”:雖然很多創業板公司的估值都偏高了,但是高估值可以反過來促使公司創新、倒逼經濟增長;因為高估值意味著更多的財務資源、更好的員工激勵、更大的品牌效應,對創新型公司肯定是有利的。別的資本市場是“先有好業績,再有高估值”,A股創業板完全可以反過來,“因為有高估值,才有了好業績”。
其實,上面這套“重構理論”就是索羅斯在《金融煉金術》當中提到的“反身性”理論,即基本面和市場面是互相影響的,市場預期也可以對基本面起到正面作用。不過,當時A股的市場面實在是太樂觀了,以至于一般的故事已經刺激不起市場的進一步正反饋了。
所以,賈躍亭回國之后,從來不屑于講什么“顛覆BAT”,一上來就是“顛覆蘋果”;也不再講“打通客廳與移動端生態”了,而是“全球生態”“無孔不入的樂視生態”。因為只有這樣的故事才足夠勁爆。
賈躍亭創辦樂視網是2004年的事情。到了2015年,他已經在互聯網行業經營了十多年了。以他的經驗和掌握的信息,不會不知道自己講的故事有多大水分。何況,2015-16年是騰訊、阿里兩大體系的又一個高峰期,也是頭條正式走上舞臺中央的時期;上述三巨頭的資源、用戶基礎和商業模式,均遠遠超過了樂視。
假設在回國初期,賈躍亭確實想過建立一個“無孔不入的樂視生態”,最遲到2015年下半年,他也應該意識到上述愿景是極難實現的。他只是在反復告訴投資者和合作伙伴“我們能做到”而已。
最終導致樂視網神話破滅、牛皮吹不下去的,還是A股市場。解鈴還須系鈴人,創業板既成就了樂視,也埋葬了樂視。從這個角度看,賈躍亭的運氣不太好——他回國之后大約半年,創業板乃至整個A股市場就見頂了。監管政策不斷收緊,導致樂視網從公開市場融資日益困難;但是賈躍亭仍然想辦法從一級市場為“樂視生態”的關聯企業募集了大筆資金。到了2016年底,一級市場融資也越來越困難了,“樂視生態”的戲才算真正唱不下去了。
不過,就算A股大牛市多持續一段時間,就算樂視網的估值巔峰期再延長半年到一年,也不影響“樂視生態”故事的騙局性質:從2014年開始就沒有任何勝算,至少從2015年開始賈躍亭就應該主觀意識到了這一點。然而,他還是義無反顧地繼續吹大牛,盡可能多地收割投資者、合作者,乃至自家的員工。
直到今天竟然仍有人以為當年的樂視網是認真在豪賭、認真地賭輸了;還有人以為當年的賈躍亭只是運氣不好的馬云或雷軍。這是不正確的認識。賭局是賭局,騙局是騙局;前者可能蘊含著新經濟、新商業模式的原動力,后者則只能挫傷經濟的活力和投資者信心。
我們必須明白地、客觀地分辨以上二者,這樣才能指導我們今后更好地做業務或做投資。
本文轉自創事記 2020-04-15,向原作者致敬,如有侵權請聯系刪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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